我跟在老人的后面,穿行在这栋充满迷幻色彩的建筑里,我身处的走廊相当的宽,左侧一整圈的高墙上都嵌满了书,密密麻麻竟看不到一点原来的墙面,不同颜色的封皮在天顶透进来的阳光下显出斑驳的古意,可那其中并没有什么亮色,于是给我种沉闷的感觉,就像老人的房间,庄严而压抑。我们经过一些静静翻阅的人,他们大都带着兜帽,从我的角度看不清面孔,我想那相似的轻袍大概是象征这里的另一种身份,区别于月影的黑底银纹样式,也许是学者之类,从藏书的可怕数量和老人所提及的内容看来,这里无疑是阿苏那的宝库,大门为一切可以有效利用这资源的人敞开,而不仅仅是给月影的精英们。可是我又算什么呢?竟优哉游哉地注视着这一切。
没人注意我们,我竟觉得有些无聊,看来不会有什么紧张的冒险情节了,这些看书的家伙就算感觉到有人从身边经过,还明显停了那么一下在观察,也没有谁肯把视线从面前大张的书页上移开看我一眼,我想那上面一定是记载了些十分诱惑人的知识。为了跟上老人的速度,我来不及细细看和我眼光同高的这一排眼花缭乱的书名,那都是些人名和他们的研究,以我现在尚未恢复的对文字的粗浅理解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乘着来时的那个平台,我又下到底层的大厅去了。
餐厅的穹顶挑得极高,四角都有立柱支持,上面流畅的花纹自然地连入头顶的巨幅装饰画中,天棚并不是平面,而是从四角往高挺去,最高处用粗大金属环扣垂下的吊灯上的蜡烛熄着,往上面只看到黑黢黢的隐约有些图案,至于内容却无法辨认了,想来这盏华丽的吊灯点亮之时,这厅堂定是恢弘无比的,只是现下空荡荡的没几个人,高处窗子透进的光线也足以照明,点起这灯来只有浪费罢了。
酥透的肉排在我的齿间发出层叠的脆响,“挺好,挺好。”我含糊着应道。他自作主张给我点了份一样的,问我味道如何,这样的举动让他更像个爱管闲事的老爷子,虽然到了口中竟比我想的要好得多。上一次进食还是昨天,几块鸡肉和一点面包,它们的遗体早已经不在我这儿存放了,厚厚涂满黑而咸鲜的酱汁的炸肉饼现下是值得我感激的美餐。他坐在桌对面,一下一下咀嚼着,颧骨显出用力的样子,看来牙口还真是不错,花白的大胡子间沾满了点点金黄的脆屑,老人竖起指头,歪歪头,隔着胡须一弹,那些小东西就蹦蹦跳跳地下来桌上。
“你是直接到这来的?没别的谁找过你么,嗯?”老人从盘子里抬起一只眼皮冲我翻翻,似乎是看看我听懂了没有,显然在他眼里我脑子还是不很灵光。
“没,我昨晚才到,谁能这会儿就找来。”
“那个谁不是你朋友嘛?谁来着,我想想啊。”他动了动腮帮子,停了那么一秒钟“叫何塞好像。”他说。“你不在一直是他代替你,这个人我不熟,他不是跟你挺好么,怎么没去看看你?”
“朋友?”我皱起眉头,现在对我来说最怕的就是所谓的“朋友”,脑子里一团乱麻的现在,我真是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些人,至于他们承不承认我恐怕更难说,我宁可和我熟的人少一点。“也许他还没听到消息也说不定。”我违心地说。
“笑话,不用你坐稳当他就知道了。”老人摇摇头,又叉起一小块肉排。“确实这是国王的军队,团长是个虚职,不过再怎样也是个头头,里面这点事可还瞒不过他。”
“这家伙怕是不想看到你啊。”
“哦,也许吧。”
我大概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体会过权力的美好的人一定不会轻易放手,就算只是作为谁的代替而坐上那个高处的位置,也希望着可以永远留下吧?其实栋大可以理直气壮地让他交还自己的地位,甚至可以慷慨地再赏赐现任一点时间作为替他保管东西的奖赏,可我只是我,仅仅拥有那不凡的名字,对权力没什么兴趣,只是被芙蕾雅爱着就心满意足的卑微的自身,不值得,也没有必要让谁不情愿地把珍视的东西还来。可我心里却在渴望着那位子,对那个人的留恋感到厌恶,甚至有些恼怒,这种感情是不对的,是不合乎道理的,那无疑来自我的私欲,就算我告诉自己那只是为了帮芙蕾雅,绝不是为了自己,可我知道,自己帮助她的目的,让她感激我,因为念着那份感激的缘故不丢下我一个人。这不是自私了?我本不该给自己开脱,我承认自己真的想毫不费力地回到过去,得到曾经的一切,可我并没有错,只有为了她的事,我做到怎样的地步都不会是错的。出于自己的利益,人大概可以无限度地说服自己,更不必说芙蕾雅比我自己重要得多。思绪飘忽,我又想起在酒馆里那个忘乎所以的吻,那一瞬间自己真是疯了,忘记了性命,忘记了软弱,只是想着不要什么都没发生就结束啊,那个时候的我究竟哪里来的勇气呢?
我祈祷着今天可不要出什么事,她的身体不好,要照顾好自己,万一有什么情况能第一个逃掉才好。正这样想着,似乎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了号角声。
阿戈玛盯着从天而降,笼罩在黑色烟云中的少女,右边的胳膊轻轻动了动,好像有些紧张,指尖的触感告诉他,袖子里的东西位置正好。
这里是阿苏那的中心,是他的主场,这里有数万民众,几百个士兵和潜伏着的月影精英们,如果来者此行是刺王杀驾,那么她无疑是为自己挑选了极困难的谋杀方式,就算是最疯狂的撒兰爱国者都不会用这行为来证明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只能是这女人自信到不需要任何掩饰,凭她的高傲也不屑于偷袭,那么阿戈玛可以肯定她从哪里来,她来自天国。
她的穿着很像阿苏那月之神庙里面的女祭司,雪白的长袍,腰里缠着乳白色的束带,同样作为神的侍奉者,圣洁的仪表或许是共通的,可如果仅仅是这样,她并不会让阿戈玛察觉出强烈的危险气息,高高勒起的胸脯,从那以下就开了衩的飞扬的袍子,黑发间张扬的巨大白蝴蝶头花,这样的装束于女孩的年龄而言显得相当突兀,使她带些说不出的邪气,尽管那张尚存孩子气的脸孔让他很难提起戒心。说明一切的是她身后蠕动的那团黑影,那似乎是有形有质的黑火,从她的体内燃起,像是扇尾雀的尾羽在背后展开,高台的风中那一团如河中水草一样变幻着形状,向每个方向伸缩着触须。看到这东西,再没有人还会侥幸以为她怀抱着善意。
“我来自天空高处,神之居城,今日为阿苏那的王和人民带来神谕。”少女的声音相当清亮。最初的骚动过后,多数人选择了尽臣民的责任,留下来和他们的王一起,听着这位自称使者的少女发言。五年前那位神明曾毁灭了大半个阿苏那,残存的畏惧和面前那团漆黑火焰带来的新的恐惧压过了仇恨,使得台下的咒骂声并不怎样响亮,看到王挺直身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人们于是也收起了已经滚到嘴边上的那位神明的祖祖辈辈。
“我为和平,为阿苏那的命运而来,身后这东西请你们不要误会,这便是神明为讨伐邪兽制造的军队,在人类的国度里,已经有许多凭借这恩赐免于邪兽侵扰之苦,其中包括被你们视为敌国的撒兰,那里的人民因信仰真神而不为邪恶所伤。告诉我,阿苏那的王,为何你没有经由神意的考验就匆匆加冕?难道你要拒绝这来自真神的善意么?我带来这些士兵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但是如果必要,他们也可以成为神的制裁之矛,在此抹除叛逆之人。”
“制裁之矛。。。”阿戈玛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些微嘲讽的笑意,那让使者相当不快地皱起眉头。
“此地唯一被信奉的神明就是月神阿苏那,我作为阿苏那的国王加冕,这事还用不着向你的主子请示吧。”
“阿苏那。。。”少女似乎在细细咀嚼这个亵渎她所侍奉之神的名字。“月女神,丰饶之神,既司生殖又掌管死亡,这样把各种杂七杂八的元素混合为一体的女神通常都来自于一些不那么开化的国度,我想,撒兰人把你们的偶像称为邪神是不无道理的。”
胆敢站在这里公然侮辱阿苏那名讳的,从这城市建立以来还没有过,愤怒的民众喊叫着要王下令把这使者关进大牢。白袍少女眯起眼睛盯着阿戈玛的表情,脑后黑发在同样颜色的火焰里飘飞,和她冠冕堂皇的词句相反,那神色是极为狡猾且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阿戈玛觉得她只是在等待一个动手抹杀自己的时机,至于他怎样回答,态度是恭顺或是刚烈已经不重要了。
“这件事恐怕就见仁见智了,我觉得只能执掌混乱和杀戮的恶神还是该学点好的东西,不然他自己倒无所谓,四处宣讲的使者怕是要被吊起来狠狠抽打了。”他迎着那不悦的视线,吐出一股脑儿的讥诮挑衅话。受到如此的冒犯,他理应义正辞严的训斥她,连恶狠狠地回击过去还以颜色也算是正当的,可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很难过。懊悔,愤怒,所有的感情搅成一团带刺的玩意在脑子里打着滚,逼迫他变着花样思考着话语里的修辞和韵脚,酝酿一些自以为精妙的讽刺出来,他牵着思绪的一端飞逃,想清醒着不被那团东西追上,直到听见自己陌生的声音,才发现逃避只是徒劳。那些字句渗着的漆黑的毒汁,确实来自他的意志。“撒兰人嘛,我对他们还抱有一些尊重,总不至于信了什么邪教的。”他又听到自己这样说着,把那位神明贬低到连阿苏那人心目中最邪恶的撒兰人都不如的地步。
“尊重!尊重!”少女重复着这字眼,爆发出一阵大笑,但那确实是属于少女的笑声,不带那种邪气,看起来她似乎真的觉得阿戈玛的词句很好笑。“王啊,大声告诉你的人民,撒兰人还要几天打到这里?你敢不敢说来给被你蒙蔽的人们听听,看他们怎么选择,要活命还是要亡国?要向神臣服还是做撒兰王的奴隶?王啊,等到军队冲进你的宫殿,那时候你再展示你的尊重如何?请他们换上软一些的绳子,不要把你绑得太紧了?”
“愚蠢的人啊,你们可知道自己的王心中怀着黑暗?”少女顿了顿,张开双臂,抬头仰望,身后墨色的火翼张开,随她的呼吸伸展着。“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问你,王啊,你可愿意在此向我的神明屈身,为你的国换取永久的和平?那代价只是一点可怜的的自尊罢了,同得到的好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难道你还没从伤痛中吸取教训?到了现在还要抓住不放吗?”
人们等待着王的回应,在自己的事上只能作为旁观者,无法亲自抉择而只好忐忑等待着,他们的感情是复杂的,所以谁都没有出声。
“用尊严换来和平的王,至少在这里,人们并不会爱戴她,阿苏那的人民想要的,是别的,是我能带来的一些东西。”
“啊哈!战争!你想要给他们带来战争,看看这些人,刚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谁会愿意为你而死?你能代表多少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谁?如果你这样违抗神意只是为你的母亲不平,让这城市在你的复仇中毁灭,就算所有人都死绝也在所不惜,那么你正是需要清除的暴君,为了更多人的性命,我绝不会让你发动战争。”
“反叛者啊,如今正是挺身之时,听我号令!——”少女高举右手,包裹在精巧的白丝手套里的五指向王竖起了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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